一线明 mitaoge8.
陆玉脚步一顿。 小民兵继续道,“大家都忙着抢钱了,拦都拦不住,郦县令在那边控制局面,让我赶紧来找您……” 陆玉脚步急促,沉默着往城门楼处赶。 已到这步,陆玉不得不承认,江衡实在是精明。先是水淹梁阳,待梁阳稍微稳定些后,以财收买人心。 在民众极度无望时抛来橄榄枝,任何人都会充满希望的抓住这根救命稻草。 原本在梁阳百姓眼中,江衡桂阳军是敌人,现在势头一转,成了天降的恩人。 百姓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,是不在乎谁当王的,谁能让他们吃饱饭过上安稳日子,他们就认谁作王。 况且长安那边迟迟没有消息,任谁都会觉得,朝廷放弃了自己。 湮灭他们向往的希望,再给一个新的希望。而希望是谁给的,已经不重要了。 城门处,众人哄抢着地上的金子钱币,互相殴打互相谩骂,郦其商大喊着“不要乱,不要乱”,没人理,还被挤到一边,险些被混乱的人群推倒。 陆玉加派人手,将城楼附近围起来,以免引来更多的百姓加入混乱。 她登上城楼,城楼犹湿浑浑,地面上凹凸的小坑积攒着浑水,陆玉踩着水往城下看。 距离城门不远处,桂阳军用弹石车承载几十斤重的金子,用布简单扎起,弹射进梁阳城内。布裹落地乍开,哗啦啦,金币琅琅作响,满地金光璀璨。 她望向弹石车后的桂阳军军队,江衡背着古琴静静立在马上,眼色沉寂。 而后,几个骑兵打马靠近城门。 “里头的人听着,桂阳王心怀仁慈,不忍见你们受苦,领了金子打开城门,桂阳王仁爱,将你们一律视作子民!” “里头的人听着,桂阳王心怀仁慈,不忍见你们受苦,领了金子打开城门,桂阳王仁爱,将你们一律视作子民!” “住口!”陆玉怒上心头,捞起弓弩朝骑兵射击,而他们也早有预料,只是喊了三声便退开。信息已传达,便不多在城门前停留。 最后一箱金子抛进城内,弹石车收拢弹杆慢慢后撤。 似乎要撤军了。看更多好书就到:yeliao8. 军队掉头前,江衡回眸一眼,望住陆玉。 他淡淡笑了笑,携军队离开。 陆玉抓紧了城楼矮墙上凸起的长出青苔的石砖,指尖泛白。 江衡这是打算引起梁阳内部斗争,让梁阳自取灭亡。 看起来给钱给好处,实则是在劝降,击垮民众最后的心理防线。 “干什么,让我们进去,我们也要捡钱!” “凭什么不让我们捡钱,他们都有……” 城下乱做一团,呼声震天,所有人为了钱为了生撕破了脸。 士兵们列阵,亮出白刃震慑,反而引得百姓更加愤怒。 “你们杀了我们吧,反正也活不成了!” “谁给我们好处,我们就认谁!” “……” “乡亲们,乡亲们!听我说,”郦其商竭力呼喊,“这是敌军的劝降之计,要分裂我们,我们不能上他们的当……” “上就上吧,人家给的是真金子,人家说了会好好待我们的……” “我们还能活多久?我们就是想活!不如投降算了,我们之前坚持了又有什么用!” “朝廷呢,朝廷在哪里?我们被水淹的时候朝廷在哪里……朝廷早就放弃了我们……” 民众们哭喊着,愤怒着,连日来接二连三的打击和城内的困境已经让他们筋疲力竭,虚无的信仰已经不能带给他们任何实在的益处。 “郦县令,我们是大老粗,没读过书,不明白朝政,我们不图别的,能好好活着过日子就行……现在有活路,你不能断了我们的活路……” “桂阳军明明可以直接打进来,但是他们没这么干,人家就是想招降我们,招降对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来说没坏处,要打你们自己去打,别害了我们!” “对啊……” “放我们走……” 陆玉在城楼上,将一切看在眼里。 “当……当……” 尖锐刺耳铜锣声响彻盘桓城头,所有人被这噪异声响震的捂住了耳朵,短暂静寂下来。 陆玉将铜锣扔在一边,站在城头,俯望着城下的民众。日光残照,将她的脸照的格外冷冽。 “从现在开始,所有人上交捡到的所有金银,乱民心欲投降者,按叛国罪处理。私开城门者,斩首示众。” 群众又乱起来。大哭哀嚎的,痛骂不休的。 “什么狗屁郡王啊,是要我们的命啊……” “把钱给你,你要私吞吗……” “你要害死我们……” 诸多质疑,诸多不满,纷乱繁繁。 “诸位,听我一言。依我看,陆郡王已经没有保护我们的能力,朝廷也放弃了我们,我们不如从于桂阳王。” 年轻士人呼声振臂,“我们放弃梁阳,去投靠桂阳王。我们不在梁阳待了!桂阳王愿意以真金待我们,可见虽是反臣,但是想要拥民心的。” “我家祖上自前朝便在朝中做官,虽是小官,但也略懂政。自古一个新朝的建立仅靠武力是不够的,更要靠民心。” “桂阳王没有趁人之危屠杀夺城,我们这些普通民众对他没有威胁,他要对抗的是当权者。” “我们早早归顺,也免受战乱之苦。” 他一番高谈引得众人更加骚动。 “对啊,他说的对,我们管这些官干什么?我们是草芥,在谁手下活都是活……” 郦其商深吸一口气。 “乡亲们,听我说。你们或许不知道,这场洪灾便是桂阳王挖渠引水造成的。他根本不是真心在乎民众,他只是想要博美名,不战而胜,收下梁阳这座城。” “即便你们去投靠他,他也不会善待你们。而且现在冒然开城,桂阳王掉头打进来如何是好?城中百姓的安危不可不惕。” “而且若是朝廷胜下桂阳王,你们投敌朝廷必会被治罪的。” 郦其商说的有几分道理,群众有的在思考,而有的在质疑。 “你说的这些前提都是朝廷平下动乱,可现在朝廷根本不搭理我们,我们的死活他管过吗?” “对啊,朝廷在哪啊……”百姓怏怏愤慨。 年轻士人朝城楼上陆玉拜了一拜。 “请陆郡王开城放我们走吧,我们只是想活下去。” “对啊,开城门啊,开城门……” 人群又混乱起来,拥挤着士兵们,簇拥着在甬道里往城门处挤。 “铿……” 一支重矛自城楼下投下,斜插进地面,寒矛冷刃泛着光,隔开向前拥堵的人群。 众人静了静。 陆玉自城楼上提了刀慢慢下阶。 她立于泱泱百姓前,神色森寒如冰,悍然横刀,重复方才的话,一字一句。 “乱民心欲降者,按叛国罪处理。私开城门者,斩首示众。” 众人被震慑,动摇起来,一时无人出声。 年轻士人面有惧色,但未退一步。 “外患未解,郡王打算把刀对准自家民众吗?” 陆玉把眼睛移向不远处的年轻士人。 “你我立场已然不同,我等草民只想活命,仅此而已。你捍卫你的王,捍卫她统治下的大魏,权下掌控着万民,无民便无国。万民是统治下的工具,可也有选择生存的权利。” 陆玉眼睛终于动了动。她静静望着眼前的年轻人。 “若在乱世,你或将是个谋士人才,天下间必有你的用武之地。可谋士,也分正臣和投机之臣,你会是哪类?” 她轻微摇摇头,很轻的说了一句,“没有假设。” 陆玉看进年轻士人的眼睛,“可这是治世。” “治世之下,尤其是现在这种时刻,没必要留你这样的……” 一瞬,寒芒突动。 手起刀落,鲜血飞溅。 年轻士人的躯体犹在站立,直到人头咕噜噜滚落,才沉沉倒在地面,溅起泥坑里的污浊水花。 突如其来的砍杀让所有人措手不及噤如寒蝉,甚至来不及发出惊恐尖叫。 陆玉将眼睛缓缓看向众人,“乱民心欲降者,按叛国罪处理。私开城门者,斩首示众。” “……” “……” “啊——” 人群松动,集聚的人群缓缓散开,连手中抢到的金子也不要了,一边跑一边散落兜住的金银钱币,后知后觉地惊叫着跑开。 脸上有微凉感,一滴一滴,陆玉抬手,缓缓拭去脸上的血。 细看,却不是血。 她仰起脸。 下雨了。 …… 细雨夹杂着几不可见的雪花,雪花还未落地便在空中被雨水稀释成同样的雨水。雪雨下,泛着泥土的味道,携着寒气,丝丝缕缕。 陆玉呆坐在廊下有屋檐遮蔽的木阶上。 虽是有屋檐遮雨,但雨丝细密,仍是被风刮着打湿陆玉的靴裤。 一把油纸伞遮在她头顶上。 陆玉没有抬头。 郦其商在她身边坐下,撑着伞陪了她好一会。 无声之下,是穷尽与绝望。 王府内死寂,只有单薄的落雨声。 “咕呜……咕呜……” 陆玉动了动眼睛。 她看向后院,声音是从那里传出来的。 自从她搬回来后,后院没有再养动物,何来兽禽声响? 陆玉默默起身,穿过月洞门,郦其商也起身,跟在陆玉身后给她打伞。 后院泥泞未消,原本的菜地狼藉,水灾后没有人有精力打理这里了。菜地旁是车棚,原本会放几匹马做脚力,现在马也没了。 从长安来梁阳时的马车一直安静的在车棚下,凿了木桩固定在地里,没有被大水冲走。 “咕呜……咕呜……” 陆玉靠近马车,掀开沾满湿泥的车帘。 车榻上,一只灰羽海东青正在梳理羽毛,光亮透进车内,海东青动了动金瞳,和陆玉对视上。 “咕……” “呵……”陆玉笑起来,“呵呵……” 郦其商见她笑得怪异,担忧她精神状态,“殿下……” 陆玉紧紧盯着那只隼。 “孟怀,我们有救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