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章
他在电脑前一坐了几个小时,关闭电脑后,困倦地揉了太阳穴。 再抬眼屋外已经天黑,他走到床上闭着眼睛躺了会儿,脑中仍在百转千回地思考着各种虚拟数据的调整。 应该是不知不觉中睡着了,不知到底过了多长时间,躺在单人床上的余让猛地睁开眼睛。 他浑身汗湿,额前的头发更湿得如同刚从水里泡过,他呼吸剧烈、脸色煞白。 屋外本该莹白的月亮,变得如鲜血一般红。 余让伸手往后梳了梳潮湿的头发。 [梦魇],他心里清楚。 他只要一不小心在这间房子里睡着,就一定会陷入这种梦魇当中。 余让深呼吸了一口气,从床上起身,打开房门走了出去。 睡觉前还温馨不已的家,此刻一打开已如人间炼狱,血腥味刺鼻,有血液甚至溅到白墙上数米之高。 余让面无表情地走出房间。 他在心里默数——往客厅储物柜方向转三步。一、二、三。 他的[母亲]浑身是血地躺在大开的储物柜口,刀伤让她的身体经过法医多次拼合才完整。 余让走过去,沉默地垂眼观察分析——砍伤,柜子上也有被劈砍的痕迹,正常的刀不会把人身体弄成这种程度。 他表情冷静地转身,垂在身体两旁的双手却不受控地颤抖了起来。 他的[父亲]倒在门口,头和身体都已经分离,余让透过开着的后院门朝外看,一个穿着黑色亮面皮质夹克、身高一米七左右、体重一百四十斤左右的男人正在往小路上跑,他走过的地上还有一串血迹留下。余让不确定。 那个男人甚至回头看了一眼。 余让的脸色冷漠到给不出任何反馈。他隐隐听见有人拨打电话的声音,听见耳熟地仿佛是自己上辈子的声音,在惊惧又痛苦地说:“穗穗,这段时间先别回家,在学校待着。” 他的心脏扑通跳动了一下,又像是脑中某根弦噌得一声绷到极致后,突然断裂开的声音。 【余让你好,开始采取强制唤醒工作。】一个冰冷的电子音忽远忽近地响起。 【倒计时十。】【九。】…… 倒计时到[一]时,全息营养舱透明盖被自动打开,余让如同溺水水鬼一般,浑身湿漉漉地坐了起来。 他伸手摸了下跳动的心脏。还在跳动。 竟然还能跳动。 他过去几乎算亲眼目睹过一场近似灭门的惨案,附近的监控抓到了嫌疑人的影像,警方在不到三个工作日就抓到躲藏在附近乡村田埂间的嫌疑人。 嫌疑人给出的理由是——见财起意、入室抢劫、遭遇剧烈反抗,所以杀了人。 因为案件影响极其恶劣,凶手被判了死刑。在几个月后被执行了死刑。 凶手绳之以法了吗? 那生活也回不去了。 余让胳膊搭靠在营养舱上,颤抖的手指在许久后恢复了平静,他摘下耳内的静音耳塞,艾丽的声音响起:“这个月第五次超过全息营养舱的安全时间了,余让。” 她冷漠的声音响起:“我的安全手册上写,若一个月内多次发现这种情况,我需要报备给社区。” 余让从营养舱里缓慢地爬了出来,他脱掉身上胶质衣,打开自动清洗设备,把之前扔进去的衣服拿出来,再把这件扔进去,冷声说:“建议你不要,你是为我服务,而不是为社区,我不想浪费时间再调整你的工作模块。” 他的声音和表情,较他躺进营养舱之前更为冷漠。 艾丽回说:“这是为了你的健康考虑。” “我不需要一个智能设备为我考虑,你只是一堆可以随意更改的数据。” 余让拿着衣服进入了浴室。 热水浇在身上,让他身体略微恢复了暖意。 他的手作拳头状抵在布满水珠的墙壁上,脑中无意识地闪回一些画面。 他在水流下无声干呕了数下。 近乎自虐地回想——砍伤和凌乱的尸体,着火的房间。 余让过去无法相信这是一场无差别的激情杀人案件,他家住的并非什么独门独栋的高档小区,隔壁邻居认识几十年,为什么只是他们家? ——可能人在面对巨大创伤的时候,总是会脑补出一个仇恨对象或一个巨大阴谋,不然该怎么去相信厄运凭什么只降临在自己身上。 为什么是自己? 余让冷静下来,热水把他过长的头发洗刷得非常柔顺地贴在他脸颊上,如同谁人手掌温柔的抚摸。 他冷漠地想——信仰神灵的作用就应该在此了。普通人无法承受这种无差别的死亡,只能相信这个世界存在上帝或者神,有些人死了,是为了赎罪,有些人死了,是在人间的工作已经结束,他要回去继续当神的孩子。 余让呼出一口热气,他关掉热水,擦掉水珠,换上衣服走出来。 艾丽道:“余让你好,你睡在营养舱的这几天,星网上收到了几条留言和好友申请。” 余让没搭腔,走到门口,戴上厚重的黑框眼镜,拿起便携光脑,他现在没力气说话。 艾丽说:“需要我为你读留言信息吗?” 余让有气无力地从鼻腔里拒绝出一声:“不。” 艾丽:“好的。” 余让打开光脑,留言来自几个星网中随意投送的广告,余让一键删除,好友申请有两个,余让本来不想管,坐在沙发上,放下光脑前不小心点到,看到两条分别来自——[余让先生你好,我是李维,阿德加内舰长的秘书官,请通过我的好友申请,让我向您致予最诚挚的歉意。]余让顿了顿,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