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2章
温朔点头,一边拂下袖子,走向农舍,手坐在门槛上。 桃萌动作麻利,熟门熟路,割鸡脖子放血,起灶烧热水,烫鸡毛…… 在鸡油飘出脂香前,鸡鸣山迎来日出后的第一批客人——道盟弟子。 衣袂洁净飘逸的修士们鱼贯而入,在狭窄的院中肩膀交叠站着,齐刷刷对温朔行礼,为首的人手托一只漆器匣,捧高于头顶,“温师兄,先摇光星君的遗物已清点完毕,除法尺与法绳外,已尽数入库。此为历代摇光星君所掌法器——天蓬尺与天蛇索。法为尺,律为绳,望温师兄以此二物为戒,以身作则,领道盟弟子克勤克俭,无怠无荒,除尽妖邪。” 温朔没有动,黑眸盯着那匣子。 弟子将漆器匣放在温朔脚边。 温朔用手指拨弄下锁扣,翻开匣盖,光洁的红绸触目可见,裹着下面的物什。 天蓬尺用枯萎的湘妃竹劈成,呈斑驳的暗黄色,像是文臣上朝时候用的圭,两头微微向内弯曲,上刻北斗七星轨。 天蛇索的材质已经看不出,似揉进动物肠筋的皮革,几股编成最简单的纹成为蛇身,而头部真就用锈了古铜雕刻的咧嘴露尖牙的蛇的样子。 天蓬尺就是师父用来抽人脸的戒尺,天蛇索就是师父用来系腰的绳子。有人化腐朽为神奇,就有人化神奇于寻常,温朔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像师父那样十年百年一颗寻常心,用这两样东西和“摇光星君”的名头去引领道盟走所谓的“正道”。不管未来如何,至少在这一刻,他的内心并不平静,“尺”和“索”像是生出脚,从盒子里爬出来爬到他身上,束住他的手和脚。 温朔现在是又穿上了一件衣服。 道盟弟子退出了院子,山间的清风又在院中流通起来,稍稍驱散温朔胸腔中的闷。鸡汤的香味更浓了一些,或许太香了,又引来了一群人。 这群人着紫袍,胸口绣姚黄牡丹——是洛阳龙门军。 龙门军也在院子中站成两排,或许是院子太狭窄,鸡又到处乱窜,他们只能这么站。这些人也捧着一只匣子——匣以红酸枝雕刻姚黄牡丹纹,人一条手臂长短,半臂宽。 捧匣子的人目光垂地,把匣子捧得那样高、那样稳,时间一弹指一弹指过去,他等不来人来开启,终是手酸脖子酸,就大着胆子稍稍抬一抬眸,目光刚触到一双点漆黑眸,明显怔了一下,心中挂起两个大大的疑问。 怎么是他? 他就是温二? 温朔盯着这个曾在洛阳城外客栈有过一面之缘的龙门军,他记得他的鞭子狠狠抽少年人滚烫的梦想,他记得他那句“他们不是去报丧的”。世人好像不太关心摇光星君死了,只在乎继任者是谁。温朔成为新一任摇光星君的消息转眼传欲界。 那人的手渐渐抖动,又擅自主张把匣子打开——原来是一只剑匣,里边卧着用铜线箍过的残破桃木剑。 桃木剑传到温朔这一代,早已褪去了原本的武器功用,而变成如礼器一般的存在,佩剑者就代表洛阳温氏,是温家家主。 那人道:“老家主让我们带一句话——道盟的摇光星君必须是温氏的执剑人。” 父亲还没死心吗? 还是要他执掌温氏? 姐姐呐—— 付出那么多,不管是对是错,她又算什么? 温氏之主就不能是女子吗? 温朔站起身,随着他抓起桃木剑的手抬起,一同冒头的还有龙门军的斗志,直到温朔将众人眼中金玉一般尊贵的桃木剑朝着血红的朝阳掷出,龙门军全都傻眼了。 温朔狠狠说了一个字:“滚!” 龙门军像一群鸭一般朝着柴门涌去,想要挤过如此狭窄的通径着实费了他们一番功夫,他们小半是因为惧怕温二公子,大半是要抢着要寻被温二丢下山的桃木剑,一个个挤得皮红颈粗的,都要喘不过气来。隐隐约约,听到有低沉的男声在笑。 柴门被龙门军挤歪了。 温朔抱着师父遗物的漆器匣穿过院子,拔下卡在柴火上的斧头,走到坏掉的柴门边,埋头敲敲打打。 那个低沉的笑声近了,然后,是一串轻盈的脚步声。 又是谁? 没完没了了是吧! 温朔抱匣站起来,沉重的斧子一甩,挂到肩膀上,怒气冲冲地盯着来人,他挑起半边眉毛,扫一眼来人手里的楠木小盒子,“谢王爷,我猜,你也是来给我送礼的。” 谢王爷一摆手,屏退身后衣裙飘飘的仕女们道:“温二啊温二,我怎么就养不出你这样的儿子。你与那狗崽子一同入的鬼宿,你如今已是道盟之首,他——”谢王爷的目光懒懒一打,仿佛在找儿子,“却不知道在哪里鬼混!谢渊要是有你一半的能力,我情愿少活十年。” 温朔黑眸沉沉,“谢渊就是谢渊。很可惜,你看不到他的过人之处。” 谢王爷用手指盖击打楠木匣,“哦?这么说,你很看得起我那儿子?莫非,等等——温二,你不会——和我那儿子——也好啊!那祖宗总算干了件正经事。你入赘我们谢氏吧!” 温朔抱着师父的匣子人嘎嘎颤,“谢王爷,鄙舍简陋,道径泥泞,站久了,怕脏了你的华袍。” 谢王爷自己打开手中的楠木盒子,抓出里边一条金链子——上边挂个金铃铛,随着手的挪动发出清脆铃声,“你父亲入主金陵十七年。我时刻记着他是主,我是——臣,”他含糊又格外加重了最后一个字,“主家的儿子蟾宫折桂,我来送礼。纯金的——实心的——匠人在日头底下雕了一天一夜的项圈。”